「小皮匠乙女」邂逅
•if
我第一次见到他，是刚到上海的那会，我的朋友同我说，这里有个画展要开了，是我会喜欢的那种，便喊我来看看。
不幸的是，刚下飞机，鞋头就开了胶。
我有些狼狈地拉着行李箱，踩着只烂鞋，给朋友打电话。
朋友说，她家楼下就有一家修鞋摊。
我到了那里，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情景。
依旧充斥着老上海味道的街道，踩着有些滑的马蹄石，在那个不引人注意的转角，小小的，窄窄的一家店。
他就那么从容地坐在那里，面前的桌上摆着一杯咖啡。穿着有些旧的薄衬衫，扣着条褐色的围裙。
我闻得出，冲得很不错。虽然咖啡香里掺杂着鞋油和皮革味。
倒别有一番风味。
“ 师傅，这能修吗？”
我把鞋脱了下来，展现在他面前，然后坐在旁边的一个小凳子上。
他瞥了几眼，点点头，接了过去。
我听着他细微捣鼓的声音，忽现忽失的咖啡香，对面楼上人家种的不知什么花，从阳台伸出来垂下。
不知为何，感觉慢了下来，无论是时间，还是我的心跳。
我不记得过了多久，或许也没多久，只是一杯咖啡的时间。
他把鞋子放在了我的脚边。
“ 好了姑娘。”
我忍不住感慨。
“ 要是住在这里，不知有多好。”
他笑了几声，端起杯子抿了几口，我很好奇咖啡会不会沾在他微长的胡须上。
“ 确实，有时是需要节奏慢一些。”
我点点头，朝他道了别。
画展很好看，我对朋友说，她说这个画家是个教老人画画的，本以为是个花架子，却没想到还挺厉害。
我勾勾唇，教老人也挺好的。
朋友附和着。
往朋友家走回的时候，我忍不住在一家花店前停下了
“ 你先回去吧。”
我一向如此莫名其妙，朋友习以为常地点点头。
“ 您好，这是什么花？”
“ 这是桂花。”
我看着那一束桂花，牛皮纸一样颜色的包装，绿叶间星星点点的淡黄色花瓣。
最后我握着一小束桂花走出了店门，门框撞响了吊着的风铃，清脆的响声。
越来越靠近摊子时，我莫名地有些心紧。
果不其然，他依旧在喝咖啡，只是旁边多了个铁饭盒装着的布朗尼蛋糕。
“ 您好。”
我微笑着朝他打招呼。
他愣了一下，回以我一个淡淡的笑容。
我注意到旁边倚着的一个戴眼镜的男人，他看起来有些发胖。
我忽然觉得有些眼熟。
“ 诶？你是不是那个画展的创作人？”
他似乎很惊喜，连忙说是的。
我笑着说他的作品很不错。
我从花束里抽出两支开得最盛的桂花，递给他们。
“ 祝你们有美好的一天。”
我很高兴地走了，哼着我最喜欢的小曲儿。
白老师看了看手里的花，又看了看小皮匠，打趣道。
“ 春天来了哦。”
“ 那不能够。”
小皮匠喝了口咖啡，把花插在了一旁闲置的玻璃瓶里头。
桂花香莫名盖过了鼻腔里的咖啡味。
鞋摊对面，正开着家图书咖啡馆。
我耳朵里塞着耳机走进了这家店，这家店门口也挂着个风铃，紫色的，发出的声响，也似与薰衣草般清幽。
我点了杯美式，从二楼的书架里随意抽了一本诗集，坐到玻璃窗前。
我能看到小皮匠悠哉悠哉的表情，我的鼻尖甚至能闻到他饭盒里蛋糕的奶油甜味儿。
手边的书没翻一页，咖啡杯已经见了底，只有褐色的泽迹挂在杯沿。
我喜欢看他，看时不时过于灿烂的阳光洒到了他的发丝上，他的眼镜框都泛着光。看那个白老师时不时来找他聊天，每次白老师都像是心事重重地离开。看他拿着客人的鞋一下又一下地捣鼓着，总能把它们重新修好，再回到主人的脚上。
这样不知过了多少天，我的朋友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回去。
我含糊着说再定。
这里似乎有一种奇怪的魔力，所有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，使得我不再为时间迅速地流逝而感到无尽的焦虑。左逛右逛之时，我发现了一家小店，里面卖的都是一些古灵精怪的小玩意，我悠闲地一样一样翻看着，这种事总是令人心情愉悦。
当我的手心还躺着一个带大黑框眼镜的猫咪筷子架时，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我有些诧异地回头。
“ 白老师？”
他冲我笑笑。
“ 你是不是来旅游的呀？”
“ 啊，我来看我的一个朋友。”
他点点头。
“ 白老师你来买什么？”
他忽然看起来有些羞涩，我会意地勾起嘴角。
“ 送女朋友啊？”
“ 耳环怎么样？”
他说这个主意也不错，其实他也还没想好要送些什么。
“ 她可是穿jimmy choo的女人。”
我仔细地看着他手里的照片，再转向耳饰区。
“ 她要喜欢你，送什么都高兴。”
我看到白老师有些无奈的笑容，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或许有些天真。
我回想屏幕上那个紫色头发的女人，看向了一对挂式耳环，上面微小的一颗深紫色钻石嵌在了一个黑色的立体菱形中间。
白老师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，我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象她带上的模样。
我认为他挺满意的。
“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。”
“ 哪里的事。”
我手里捧着一杯白老师请客的卡布奇诺，白色的纸杯上被画上了童年回忆——蜡笔小新。
“ 对了，你是不是对那个小皮匠……”
他冲我挤了挤眼睛。
我愣住了，我能感受到耳廓在微风中微凉的感受。
是因为它在发烫。
他看起来有些得意。
“ 我跟你讲哦，他咧，老是讲一大堆哲学道理，很懂女人，却没见他找一个。”
“ 我问过他呢，他说就是因为太懂，所以才不找。”
我抿了抿唇，牛奶带着咖啡豆的香意还在味蕾上蔓延。
“ 我觉得你们挺搭的。”
白老师说道。
“ 借你吉言。”
当我再次去到鞋摊时，是在街上走着，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，很突然，晴空万里中的一场大雨。
没带伞的我选择了跑向最近的鞋摊。
他没有惊讶，只是为我摆好小板凳，接着继续慢悠悠地享受他的coffee time。
“ 这雨下得真突然。”
我吐槽道。
“ 有时人生就是这样，突如其来的意外，你永远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。”
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，也没多意外。他故作哲学的模样让我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“ 对面的咖啡馆生意还挺旺。”
“ 那你怎么不去尝尝？”
“ 我更喜欢自己冲的。”
我轻轻点了点头，没再说什么。
我忽然注意到那只玻璃瓶，里面的桂花依旧开着，这时我才注意到空气中掺杂的桂花香。
只怪这场大雨，冲刷走了一切气息。
屋檐上不断在滴着水，雨水打在马蹄石上的声响，行人匆匆跑过而激起的水花。
我忽然胸口像是被什么松松软软的东西给填满了。
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，这令我头脑有些发烫。
“ 小皮匠，你考虑考虑我吧。”
他像是被咖啡呛到了，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，我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，莫名慌张起来。
我站了起来，动静有些大，脚后跟撞动了小凳子。
“ 我……”
“ 我先走了！”
我不再管依旧在下的雨，跑了出去，我不知道我要回哪里，可能是朋友家。
我只是没有勇气去面对，面对那个可能不存在的答复。
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，打湿了我的衣服。
我似乎还能听见他在我身后喊了句什么。
“ 拿把伞吧！”
我离开了，坐上飞机时，我不知自嘲了多少次。
我一向是如此胆怯懦弱的人。
等我往窗外看时，那上海忽然变成了指甲盖那般大小的地方，那个让我拥有了一段美好邂逅的地方。
我忽然有些想落泪。
距离那次邂逅已经过去一年了，我脚步有些匆匆地走在路上，身边都是匆匆行人。
我看着从远处缓缓驶来的各种汽车，自行车，巴士。各种喇叭声和人们的吆喝混成一体。
我在一家店前停下了脚步，我盯着门口挂着的风铃晃了眼前。
“ 小姐？”
“ 小姐？”
我猛地回过神，一个店员似的女孩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己，我摆了摆手示意没事。
忽然雨珠毫无征兆地落下，我抬起头，落在了我的鼻梁上，顺着脸颊滑落。
下雨了。
“ 好久不见。”
我撑着伞，朝他笑了笑。
我看到他惊讶的表情，没忍住眼眶发红，不过在我说出一个字的时候，声音已经有些抖了。
“ ……好久不见。”
他勾起嘴角，笑着对我说。
我没错过他眼角多出的一丝细纹。
“ 喝咖啡吗？”
“ 你冲的吗？”
“ 我想试一下那家咖啡店的。”
风铃响起，那是我在这两年里梦见最多的声音，它贯穿了我整个美好的回忆，我忘不掉的回忆。
两杯美式被放在了我们面前。
我依旧坐在那个可以望见鞋摊的位置，这次对面的那个人坐在了我的旁边。
“ 你过得好吗？”
我想点头，但扪心自问，不算好。
“ 挺好的。”
我知道他想问我的不辞而别，可我只是一个顾客，修过鞋的，喝过咖啡，送过花，躲过雨的一个顾客。他实在没有什么过问的正当理由。
一时无人再说话，我能听到店员磨咖啡的咔咔声。
我端起杯喝了一大口来润一下我干涩的声音。
“ ……我，我之前说的那个，你考虑得怎么样？”
我后半段说得飞快，我又担心他是否听得清楚。
可我只听到他叹了口气，轻轻的。
“ 你确定了吗？”
我微微皱起眉，转头看向他，可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看着我了，我们对视着，我能看见我的倒影，像个孩子。
“ 你确定了吗？”
我反问他。
他笑了，像两年前在斑驳阳光下。依旧令我胸口变得暖烘烘的，像把脸埋入被晒过的棉被。
“ 我确定。”
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激烈跳动的心，像是在他回答得这一秒静止了。于是呼吸变得有些困难，大脑有些缺氧，晕乎乎的感觉。
我吻了他，扯着他褐色的松领口。有些蛮横，有些莽撞。对他来说，过于莽撞懵懂而青涩年轻的爱意。
我能感受到他的犹豫，但我很高兴他能回应我。
这个吻很短。
但我只是，有些想他了。
“ 当时你为什么会答应我呢？”
我盯着冲壶倒下的小水柱流进咖啡豆粉间。
咖啡香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。
“ 其实也没什么。”
“ 只是当我在两年的时候里，都在不断地思念你。”
“ 我就知道我爱上你了。”
“ 爱上一个人的人是盲目的。”
我其实搞不太清他话里蕴含的各种哲理，就像他书房里那一套《平凡的人生》。
可他说，他爱我。
这就够了。
“ 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？”
小皮匠挑了挑眉，示意我继续。
“ 在我不知道多少次梦见到你的时候。”
“ 我害怕了。”
“ 我害怕失去你，害怕错过你。”
“ 你明白的，我们终究差了那么多岁数，于是每一分钟，每一秒都显得那么珍贵。”
“ 于是我不舍得再浪费。”
小皮匠的动作停了下来，抬起眼皮望向我。我忽然笑了。
“ 我有没有说过我很喜欢你的眼睛。”
他温柔地说有，我微笑着闭上眼睛，欣喜地接受他落在我额头上的吻。
那杯咖啡最终还是冷透了。
评论(4)